酒文化丨梁实秋谈饮酒

  花看半开,酒饮微醺。近代大文豪梁秋实先生也喜饮酒。更是对饮酒有着深刻而独到的文学见解。下面,就让酒说官——小九带大家一起来了解一下文人的“酒世界”吧。

  酒实在是妙,几杯落肚之后就会觉得飘飘然、醺醺然。平素道貌岸然的人,也会绽出笑脸;一向沉默寡言的人,也会谈笑风生。 再灌下几杯之后,所有的苦闷烦恼全都忘了,酒酣耳热,只觉得意气飞扬,不可一世,若不及时知止,可就难免玉山颓欹,剔吐纵横,甚至撒疯骂座,以及种种的酒失酒过全部地呈现出来。莎士比亚的《暴风雨》里的卡力班,那个象征原始人的怪物,初尝酒味,觉得妙不可言,以为把酒给他喝的那个人是自天而降,以为酒是甘露琼浆,不是人间所有物。美洲印第安人初与白人接触,就是被酒所倾倒,往往不惜举土 地畀(bì)人以换一些酒浆。印第安人的衰灭,至少一部分是由于他们的荒腆于酒。

酒文化丨梁实秋谈饮酒(图1)

  我们中国人饮酒,历史久远。发明酒者,一说是仪狄,又说是杜康。仪狄夏朝人,杜康周朝人(按:杜康实为夏朝人),相距很远,总之是无可稽考。也许制酿的原料不同、方法不同,所以仪狄的酒未必就是杜康的酒。《尚书》有《酒诰》之篇,谆谆以酒为戒,一再地说“祀兹酒”(停止这样的喝酒),“无彝酒”(勿常饮酒),想见古人饮酒早已相习成风,而且到了“大乱丧德”的地步。 三代以上的事多不可考,不过从汉起就有酒榷之说,以后各代因之,都是课税以裕国帑(tǎng),并没有寓禁于征的意思。酒很难禁绝,美国1920年起实施酒禁,雷厉风行,依然到处都有酒喝。当时笔者道出纽约,有一天友人邀我食于某中国餐馆,入门直趋后室,索五加皮,开怀畅饮。忽警察闯入,友人止予勿惊。这位警察徐徐就座,解手枪,锵然置于桌上,索五加皮独酌,不久即伏案酣睡。1933年酒禁废,直如一场儿戏。民之所好,非政令所能强制。在我们中国,汉萧何造律: “三人以上无故群饮酒,罚金四两。”此律不曾彻底实行。事实上,酒楼妓馆处处笙歌,无时不飞觞醉月。文人雅士水边修禊 (xì),山上登高,一向离不开酒。名士风流,以为持螯把酒,便足了一生,甚至于酣饮无度,扬言 “死便埋我”,好像大量饮酒不是什么不很体面的事,真所谓“酗于酒德”。

  对于酒,我有过多年的体验。第一次醉是在6岁的时候,侍先君饭于致美斋(北平煤市街路西)楼上雅座。 连喝几盅之后,微有醉意,先君禁我再喝,我一声不响站立在椅子上舀了一匙高汤,泼在他的一件两截衫上。随后我就倒在旁边的小木炕上呼呼大睡。回家之后才醒。我的父母都喜欢酒,所以我一直都有喝酒的机会。 “酒有别肠,不必长大”,语见《十国春秋》,意思是说酒量的大小与身体的大小不必成正比例,壮健者未必能饮,瘦小者也许能鲸吸。我小时候就是瘦弱如一根绿豆芽。酒量是可以慢慢磨炼出来的,不过有其极限。我的酒量不大,我也没有亲见过一般人所艳称的那种所谓海量。古代传说 “文王饮酒千盅,孔子百觚(gū)”,王充《论衡·语增篇》就大加驳斥,他说:“文王之身如防风之君,孔子之体如长狄之人,乃能堪之。”且“文王孔子率礼之人也”,何至于醉酗乱身?就我孤陋的见闻所及,无论是“青州从事”或“平原督邮”,大抵白酒一斤或黄酒三五斤即足以令任何人头昏目眩、黏牙倒齿。 唯酒无量,以不及于乱为度,看各人自制力如何耳。不为酒困,便是高手。

酒文化丨梁实秋谈饮酒(图2)

  酒不能解忧,只是令人在由兴奋到麻醉的过程中暂时忘怀一切。即刘伶所谓“无思无虑,其乐陶陶”。可是酒醒之后,所谓“忧心如酲(chéng)”,那份病酒的滋味很不好受,所付代价也不算小。我在青岛居住的时候,那地方背山面海,风景如绘,在很多人心目中是最理想的卜居之所,唯一缺憾是很少文化背景,没有古迹耐人寻味,也没有适当的娱乐。 看山观海,久了也会腻烦,于是呼朋聚饮,三日一小饮,五日一大宴,划拳行令,三十斤花雕一坛,一夕而罄。七名酒徒加上一位女史,正好八仙之数,乃自命为酒中八仙。有时且结伙远征,近则济南,远则南京、北京,不自谦抑,狂言“酒压胶济一带,拳打南北二京”,高自期许,俨然豪气干云的样子。当时作践了身体,这笔账日后要算。 一日,胡适之先生过青岛小憩,在宴席上看到八仙过海的盛况大吃一惊,急忙取出他太太给他的一个金戒指,上面镌有“戒”字,戴在手上,表示免战。过后不久,胡先生就写信给我说:“看你们喝酒的样子,就知道青岛不宜久居,还是到北京来吧!”我就到北京去了。现在回想当年酗酒,哪里算得是勇,简直是狂。

  酒能削弱人的自制力,所以有人酒后狂笑不止,也有人痛哭不已,更有人口吐洋语滔滔不绝,也许会把平素不敢告人之事吐露一二,甚至把别人的阴私当众抖搂出来。 最令人难堪的是强人饮酒,或单挑,或围剿,或投下井之石,千方万计要把别人灌醉,有人诉诸武力,捏着人家的鼻子灌酒!这也许是人类长久压抑下的一部分兽性之发泄,企图获取胜利的满足,比拿起石棒给人迎头一击要文明一些而已。那咄咄逼人的声嘶力竭的划拳,在赢拳的时候,那一声拖长了的绝叫,也是表示内心的一种满足。 在别处得不到满足,就让他们在聚饮的时候如愿以偿吧!只是这种闹饮,以在有隔音设备的房间里举行为宜,免得侵扰他人。

酒文化丨梁实秋谈饮酒(图3)

  《菜根谭》所谓 “花看半开,酒饮微醺”的趣味,才是最令人低回的境界。——选自《雅舍谈吃》

  梁实秋(1903年1月-1987年11月),祖籍浙江杭县(今余杭),出生于北京。号均默,原名梁治华,字实秋。中国著名的散文家、学者、文学批评家、翻译家,华人世界第一个研究莎士比亚的权威。代表作有《雅舍小品》《雅舍谈吃》《看云集》《偏见集》《秋室杂文》,长篇散文集《槐园梦忆》等。20世纪30年代开始翻译莎士比亚作品,持续40载,到1970年完成了全集的翻译,总计剧本37册,诗3册。晚年用7年时间完成百万言著作《英国文学史》。主编有《远东英汉大辞典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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